2025 隆冬中

2025 隆冬中

敲下题目的时候我一直在犹豫,明明今年过得并不顺遂,为什么还要留下足迹来让人知晓。透过窗看到外面那漫天飞雪,枯枝在风中摇曳,冷、空洞的感觉浸透全身。
与此同时,手中的咖啡正散发着提神的香气。我知道它很快会被一饮而尽,但我会铭记它在我手中留下的片刻温热。冷酷与慰藉共存,这才是“真实”,也是我的2025。

毕业伊始,便撞上了所谓的“互联网寒冬”,我不禁感叹生不逢时。原以为AI浪潮的席卷能成为我弯道超车的契机,未曾想,我只是被时代的巨浪更快地拍在了沙滩上。
AI的出现,潜移默化地把编程领域的人才进行‘K型’分化:k的上端属于经验丰富的专家,他们懂业务和通原理能够高效运用AI进行产出;而k的下端则是过度依赖prompt、AI进行生成代码来交付结果的“调包侠”(API caller)。我的位置比较尴尬,正好处在中间——既未登顶,又不甘沉底,内心充斥着一种悬浮的焦虑。
让我害怕的是,我好像丧失了在技术探索中的“学到东西”的感觉。没有AI时,为了解决一个Bug,我需要通过源码、Google Search、Stack Overflow、GitHub Issue区等途径间迂回穿梭,虽然比较曲折,但知识的沉淀深刻而且扎实;如今,把错误日志贴给AI,就能大概率解决或定位问题。这种便利对我来说是有代价的——依赖到了一定地步,一些neovim上快捷键的肌肉记忆也日渐模糊,用DHH的话来说就是“熟练度在指下溜走”
看着桌上的HHKB,我常常想,也许某天我会把它变卖。当“解题”的路径变得单一,我也便不再想“折腾”,它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。

八月,我从小城搬到大城市多伦多。想着以前认识的一些朋友也都在那,以为缩短了地理距离便是乐事一桩,只是没想到我去多伦多是跟他们一一道别的。讽刺的是,有阵子我往返机场送别的次数,竟多过于去市区喝咖啡的日常。
城市是新的,人也是新的。为了日后的求职工作,我也试着入乡随俗,开始通过 Coffee Chat 结识新朋友,寻求内推机会。在一次次的一期一会中,我逐渐悟出几条社交法则:
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,背景与价值观的差异,注定了对同一问题的解法迥异。当观念发生碰撞,不妨适时切换话题,或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。社交亦需“备课”,因为一次聊天可能也就一个小时,需在有限的时间中合理编排内容以控制好聊天的节奏,何时倾听、何时表达,心中需有一把尺。
有天夜里失眠,就用手机放德彪西的《月光》。伴随那水一般的旋律,发现自己如一家迎来送往的小店:既要殷勤招待“新顾客”,又要挥手送别“老顾客”。但店也终有打烊的时候,我在这片刻的“月光”中整备自己,待下次“开张”时,能以更好的状态静候来客。

去年的冬天,我是“抱着”吉他过的。有事没事就喜欢扫两下弦、弹弹Riff,那是我对抗严寒的方式。因为搬家的缘故,吉他和音箱等不得不被尽数变卖。在买家上门前,我最后弹了一次《Whirling-In-Rags》,滑弦曲终,像是场道别仪式。
没了声音的陪伴,我开始尝试用眼睛去记录。这一年,我认真地玩起了相机,用脚步丈量多伦多: 从 Bloor 的繁华到 Centre Island 的静谧。片刻光影间,我见证了这座城的切片:地铁里疲惫依靠的路人、公园里肆意玩水的孩童、夕阳下相拥求婚的情侣、还有清理涂鸦玻璃的工人。
“Great photograph is about depth of feeling, not depth of field” -Peter Adams
我并不热衷于那种聚焦面孔的“纯人像”,一来不喜惊扰他人;二来我总觉得,人只有在环境中流动时,照片才具有叙事性。静物中我更偏爱拍树——无论环境如何修剪压抑,它们总能延伸枝条,在缝隙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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摄影大师布列松曾说:"Your first 10,000 photographs are your worst.” 看着取景器里区区 3799 的快门数,我知道自己离“好照片”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但我很享受这个过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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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常觉得拍照本质上就是一种现实世界的 Debug。当世界像程序一样按部就班地枯燥运行时,那些透过光影显现的温情瞬间,就是系统里最不可预测、却也最迷人的“Bug”。我不再想修复它们,而是选择将它们永久保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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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本人所有拍的照片均会上传到unsplash上,可以直接下载原图。

年终盘点,阅读定格在 33 本。这不仅仅是数字,更是我在混乱的一年中重建秩序的尝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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素描的诀窍》里面覆盖了55 种技巧并非机械的临摹,而是教人“如何观看”。它循序渐进的编排和精确的练习时长标注,像极了大学时的设计素描课,但更加系统。对于想重拾画笔的人来说,它是最实用的指南。《Data Sketches》作为前端开发者,这本书令我着迷。它打破了传统数据可视化“刻板图表”的桎梏,展示了何为“创意可视化”。两位作者毫无保留地复盘了从零散数据清洗、草图构思到代码(D3.js)调试的全过程。看着一个个枯燥的数据点最终被构建成艺术品,不仅赏心悦目,更是一种工程美学的享受。《Grid System in Graphic Design》相见恨晚的经典。虽然没有给出死板的数值公式,但作者用范式和案例诠释了何为秩序感。好的设计背后都有一个隐形的网格在支撑,这与编写整洁代码的逻辑不谋而合。
斯普特尼克恋人》是村上春树的作品,书中的人物就像漂浮在太空中的“斯普特尼克”卫星,两颗孤独的金属灵魂在浩瀚宇宙中偶然擦肩,产生片刻的信号共鸣,随后又注定分道扬镳,消失在黑暗中。读完后,有种无处着落的丧失感久久不散。《我身上有个不可战胜的夏天》起初以为是个鸡汤散文,也有点像“王小波式的生猛”,读完才知是加缪对抗荒诞的檄文。世界是荒诞且沉默的,我们是被流放的异乡人。然而,正是因为那个无法避免的寒冬存在,我们才必须去爱、去行动、去在虚无中建立意义。
对于当下的新电影,我的感受常是复杂的:“切片极其精美,组合起来却支离破碎。” 缺乏起承转合的流畅感,让我更愿意回头去看老电影。
在视觉语言上,王家卫的《堕落天使》是极致的。杜可风用镜面反射拓展了狭窄空间的“深度”,那几组少见的广角怼脸镜头更是惊艳。最后结尾那段《Only You》把那种终得短暂温暖的感觉带了出来。
与王家卫那种“重感觉,轻叙事”的风格相反,杨德昌的长篇主打“结构的精密”,没有一个镜头和一个对白是多余的。在《一一》上表现得淋漓尽致:173分钟从一场婚礼开始,一场葬礼结束,精准地剖开了各个年龄段的困惑与挣扎,我拍照前也时常想到里面一些桥段,如果我这一辈子只能看一部电影,我想还会是它。
岩井俊二的《关于莉莉周的一切》讲的主要是残酷青春类型。德彪西的钢琴曲流淌在倾斜的构图中,将青春的残酷撕裂给人看。其结局的灵感,似乎致敬了杨德昌的《牯岭街》。
最贴合我今年心境的,是黑泽清的《东京奏鸣曲》和文德斯的《完美的日子》。前者在时代衰落的大背景下混沌、迷茫的众生相,本可以更残酷的方式收尾,但最后选择一曲德彪西的《月光》抚平了普通人生活的裂痕;后者则通过一位厕所清洁工的日常,诠释了何为内心的富足。当平凡的日子被赋予了专注的仪式感,那便是完美的日子。
番剧方面由于我二次元浓度不够高只选择了《漂流少年》、《混沌武士》和《迷宫饭》,兼顾热门和小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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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听歌跨度极大,游走于古典钢琴、流行乐、爵士与 Funk 之间。
列表里那首《Hotel California》,我听了快二十年。从小学至今,那段经典的前奏与尾奏 Solo 仿佛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,无论环境如何变迁,它始终在那里。
当我背着相机游走在街头时,耳机里流淌的多是德彪西或 FKJ。我需要一种带有宁静希望感的旋律,给我眼前的取景框加上一层‘滤镜’,暂时忘却焦虑和苦痛,在喧嚣的城市中沉静下来。
至于 Funk 音乐和 Cory Wong,则是我的回忆。每当那些切分音响起,手指依然会下意识地跟着律动,提醒着我那些抱着吉他扫弦的日子并未走远。
在经历今年的种种后,Mitski的《My Love Mine All Mine》几乎完美诠释了我的处世之道:
Nothing in the world belongs to me But my love, mine, all mine, all mine

尽管这一年步履蹒跚,但我对明年仍有几分希冀。
比如,把我的相机借给身边的朋友,透过他们的取景器,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;买把像样的吉他,练几首拿手曲目,申请permit,然后在地铁口当一回街头艺人,想想应该会蛮好玩的。
我还计划在技术上做一点“反向”的畅想。与其焦虑被 AI 替代,不如思考 AI 的人文价值,特别是在无障碍(Accessibility)方向。比如动态 Alt Text——当视障用户“看”到一张合照时,AI 读出的不再是中立的“三个人站在树下”,而是基于社交关系告诉他:“这是你和老友在树下的合影。”
当然,理想归理想,这一切浪漫的前提,是我得先拥有一份正常的工作。
感谢这一年所有与我产生过交集的人。无论相聚或别离,你们的慷慨我都铭记于心。愿诸位生活顺遂,幸福安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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